陈学庚说,我喜欢农机的研究开发。当一项科研成果大规模推广应用时,这比我获什么大奖都快乐。
见到陈学庚时,他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简单几句话后,再也找不到别的语言了。倒是说起自己的专业——农业机械研发,他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让人插不上嘴,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人来到上走一遭,总要给这个留下一些东西。这样也就不感到遗憾了。”
这是科技工作者、科技专家、杰出专业技术人才、新疆农垦科学院研究员陈学庚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从当年随父母从江苏泰兴来到新疆支边,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奎屯农机学校毕业分配到130团机械厂当技术员,从连一台压面机都没有修好到如今与团队围绕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大农业发展方向,创造播种、耕整、节水灌溉、中耕施肥、田间植保五大类农业机械机型,32个新品种,推广2.4万台,45年来,陈学庚把全部精力和智慧都献给了农业机械事业,取得了辉煌成就。
今年中央1号文件大力推进农业科技创新,将给陈学庚提供更大的用武之地。
修不好一台压面机的技术员
“你知道我刚从学校毕业后做的件事吗?说出来真是丢人呀。”
“那时我从学校分配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130团机械厂工作,心里充满了美好的希望,觉得自己总是专业学校毕业的,到团场可以大干一番了。没想到,刚上班,厂里的司务长让我修理食堂坏了的压面机。我开始并没有觉得有多大困难,二话没说就独自上阵了。我将机器拆开了,一点点找原因,几天下来,我费了很大的劲,压面机坏了的原因也没找到,压面机自然也没有修好,反而是把压面机拆得七零八落,装都装不起来了。最后的结果是,只好请外面的人来修理。”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我深深意识到一点:仅有书本上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我必须深入实际,改变自己的知识结构,用知识帮助职工群众。”
说这话时,时间已经过去了45年。45年里,这件事在陈学庚的脑海里如刀刻一般。
“当时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工人们都觉得我没用,白学了。我也从最初觉得面子受不了,到后来的悲愤、奋起直追。”
正是这样的磨砺,让陈学庚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他利用一切时间学知识,向老工人学技能。用他爱人刘秀英的话说:“老陈这一生都放在农机上了,他心里装的只有农机,已经‘痴迷’了。常常是三更半夜,想到一个问题,就跑到实验室去,把灵感记录下来,再在车床上去试。有时,我和他一起散步,看到路上有人使用农机,他就会停下去询问,发现问题后就让我回家,他去实验室。多少年了,他除了每年的大年三十、初一在家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泡在办公室、实验室,同学、朋友、老乡聚会、婚礼等活动,他从来不参加,家里的事更顾不上了。”
这让陈学庚家里人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怨言,孩子们怪爸爸,老伴觉得他不可理喻,但他无怨无悔,抛开一切,沉浸在自我的里。
“如果没有压面机没修好的事,如果没有随后多少年来一直坚持学习,我这样一个没有进过一天大学,更谈不上专业学习的人,怎么可能进入兵团农业技术研究院当一名研究员?这是无法想象的事。但我做到了。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方法:努力学习。”陈学庚总结自己时说。
痴迷在农机里
正是因为陈学庚刻苦发愤学习,让他在机械厂有了良好的业绩,随后厂里许多技术革新方面的工作,常看到他的身影。
命运就这样开始垂青这位努力的人。
1982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开始推广棉花地膜栽培技术,陈学庚受命研发铺膜播种机。接到命令后,他就率领研发小组一头扎进实验室里,进行科技攻关。很快,一些环节在他们的努力下顺利通过了,但一个关键技术——穴播器,卡了壳,几天都找不到解决办法。
一天,陈学庚在工作室做实验,从早晨9点一直干到深夜3点多,连续18个小时一点进展都没有,他又累又烦,回家睡觉。但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穴播器的事,又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好悄悄地躺着。
仿佛是做梦一般,他脑海里冒出一个新思路,翻身而起,爬起来就往实验室跑。
这一天,陈学庚连续30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终于攻克了难关。“2BMS-6铺膜播种机”研发成功,实现了铺膜、播种的联合作业,加快了地膜覆盖栽培机械化发展进程。这项技术很快在新疆和得到大力推广,其系列产品在16个省市自治区得到广泛应用。
“这其实得感谢我在130团机械厂的领导和老师傅们。当时领导看我好学上进,就让我担任了技术革新组的组长,带领几个人自己制造农业机械和修理设备。当时我们的条件很艰苦,许多机械设备都是进口的,连修理设备都没有。怎么办?我们就自己造。我们先后制造了镗缸机、水力测功机。后来又造出了C620车床、大型移动式顶车机等设备。组织上看我还是个干农机的料,就把我调到农垦科学院来,专门从事农机研究工作。”
陈学庚说起这些,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十分平静。而在农机研究上表现出的过人之处,他一句也没有提及。曾与他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介绍,陈学庚有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他仅凭肉眼就可以绘出草图,看一眼别人的机械,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确实很厉害,我们都很佩服他。”
完成精准农业的农机研发任务
随着陈学庚在农机研制方面的突出贡献,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也从130团机械厂工人成为厂工、副团工兼总工程师,再到新疆农垦科学院农机研究所副所长、所长。现在,这位当年没有进过一天大学课堂的人,成了大学的客座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
上世纪90年代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提出“六大精准农业”的发展思路,棉花精量播种、膜下滴灌、精准施肥、优良品种大面积推广等都急需先进适用的农业机械新装备。任务又落在了时任新疆农垦科学院农机所所长陈学庚的身上。
当时国内在这方面的研究尚处于探索阶段,没有可比的资料,更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带领团队,夜以继日地开展攻关,一次次进行试验和改进,一次次查阅资料进行比对。
700多个日夜鏖战,近两年的时间,他终于研发成功膜下滴灌铺管铺膜精量播种机,获得7项专利。这种新型农机,一次作业就能完成铺管、铺膜、膜上打孔、精量播种等8道作业程序,并研究开发出13种系列新机型,满足了棉花、玉米、番茄等多种作物的精量播种要求,填补了国内外同类机具的空白。
现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科神农业装备科技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的陈其伟,提起当年跟随陈学庚进行的那场攻关,还有点不寒而栗:“那真是场疲劳战。一年多都没有双休日,即使春节也只休息了3天。白天工作一天,晚上还得加班加点。但每一种新机具的研制成功,并得到大规模推广使用时,我们团队的人心里都像比中了大奖还要高兴。”
成功后的喜悦
自1980年开始,陈学庚团队主持承担、省部级研究课题22项,其中2项研究成果达到国际先进水平,16项成果获奖,获专利25项。“棉花铺膜播种机的研制与推广”项目获1995年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当时报科技进步奖时还有个插曲,想起来真是可笑。但也反映出我们的自信心在当时是多么不够。”
“报项目时,我们想,‘棉花铺膜播种机的研制与推广’这个项目虽说取得了成功,在许多省区市得到推广应用,取得了很好的经济与社会效益,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敢报一等奖,更不敢想一等奖。没想到项目报上去后,专家委员会经过认真评比,最终认为我们的项目应该拿一等奖。所以当我听到获得一等奖的消息时,有点意外,又感到不意外。意外是没想到拿了一等奖,不意外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成果在国内的意义与地位。”
陈学庚说起这件事时,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笑容。
如今的陈学庚,先后获得了科技进步奖一等奖、二等奖等多项大奖,个人也多次被授予“科技专家”等荣誉称号。但对他来说,这些都代表了过去,不变的还是他对科研、对事业的执著。
陈学庚说:“我喜欢农机的研究开发,干上这一行,越干对这行越了解,感情也越深。尽管农机科研工作非常枯燥和繁重,但我乐在其中。当一项科研成果变成产品,特别是大规模推广应用时,我感到无比愉快。这比我获什么大奖都快乐。”
全身心投入到农机研发中
陈学庚从事的农机研究,在许多人眼里没有一点吸引力。这项工作不能只坐在办公室里,而要求经常在田间地头,一点点地跟着机械行走、研究,十分辛苦。
仅有30人左右的新疆农垦科学院机械装备研究所,曾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就调走了10个人。由此可以看出这个研究领域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这对陈学庚来说,一点也没有让他动摇过。“1994年,新疆石河子市一个个体农机老板多次找到我,连续两年提出以年薪30万元的优厚条件请我到他那里干。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300多元,家里孩子又小,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但我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他。”陈学庚回忆说。他说自己不是不愿拥有更多的钱,而是放不下这个事业。“我是兵团培养的技术人员,我必须把全部的才华都献给兵团,这样我心里才感到舒服。”陈学庚笑着说道。
一项项科技创新项目的成功,带给陈学庚地位的提升和名誉加身。但多年后他真正坐下来思考时,感到最对不起的,是自己的老伴和孩子。
“在130团机械厂工作时,我整天忙着琢磨农机研发,家里什么事也顾不上。当时老伴也很要强,在工作上不愿比别人落后。大孩子生下来没人带,她就自己带着到田里劳动。常常是一忙起工作就忘了孩子,想到孩子再去找时,孩子在地里玩得早睡着了。生老二时,老伴产后大出血,医院实施了抢救,找家属签字,我却不在身边。医生很惊奇,四处找我,才发现我还在厂里忙工作呢。因为我当时没想到老伴要生孩子了,觉得还得几天,所以才放心地在厂里工作。想想真后怕。但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吃这些苦,怎么有今天的丰收。所以我很满足了。等我真干不动的那一天,我会好好补偿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