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曾是中国农民形象的真实写照。
锄头、镰刀、扁担、耕牛,这曾是中国农民的“农家四宝”。
9月,记者深度调查湖北、河南、黑龙江等地农村发现,历史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局,“农家四宝”正逐渐淡出田野,中国农民数千年弯腰种地的历史正在走向终结。
1959年,毛泽东提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中国农民的梦想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逐渐成为现实。
大冶灵乡镇农民的传统农具进了博物馆
9月11日,记者走进了大冶灵乡镇谈桥村的“农耕文化馆”。今年2月,村民明曦敏锐地发现很多传统农具正在消失,他想为传统农耕文化做个记忆的“备份”。
明曦指着农耕文化馆的草滚、水车对记者说:“这些在农村已经绝迹了,早被劈了当柴烧。”馆内还有镰刀、锄头、扁担。“我们打个赌,不出10年,这些农具在大冶农家也很难看到了。”
村里的老铁匠汪冬林赞成这一说法。在上个世纪80年代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初期,他日夜打锄头、铁锹,一年光锄头就能卖1000把,迅速成为万元户。
汪铁匠明显感到生意不好是从2005年开始,当年是湖北早于一年取消农民“皇粮国税”并进行大规模农业补贴的时候。这一年下来,他的锄头只卖出去了几十把,镰刀也只卖了十来把,农民种田大都用上了机械。
“还用锄头镰刀,我这把年纪哪还种得了32亩地?”66岁的村民王能雄是灵乡镇散户里种植面积的。
1981年分田到户后,他分到了5亩田,此外还帮别人家种10亩田。“那个时候年轻力壮,但要种15亩田,一家人真要拼命干啊!”他说,每年的三伏天要割早稻种晚稻,“比牛都要辛苦,身上要晒脱几层皮。”
后来他深感体力不支。1996年,他把别人的10亩地退出去,只留了5亩责任田。
从2000年开始,他种田的欲望开始复苏。这一年,他开始请别人用拖拉机来耕田。“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改用拖拉机后,每年的春耕和秋耕,他只要给农机手打个电话。他们家的传统农具被丢在猪圈旁,锈迹斑斑。
去年,王老汉的田增加到32亩。今年,他买了拖拉机、收割机。明年,他准备再多种20亩地。他笑着说:“做梦也没有想到,年纪越大,种的田越多。种田越多,要做的事情却越少。”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机器是提高劳动生产率最有力的手段。”这一论断在中国农业机械化的过程中得到反复的印证。
9月29日,大悟县大新镇,伴随着《在希望的田野上》的音乐,水稻收割大比武拉开序幕。
参加比拼者,是由30个农民组成的人力收割队,和来自孝感春晖等全省9个农机合作社的收割机。1亩的稻田,看谁收割完。摘得桂冠的是30个农民的收割队,用了6分31秒,与之对抗的安陆千丰合作社的“洋马二号”收割机,用了6分58秒。
大新镇沈城村的妇女曾菊英说,“别看我们的水稻割了,稻谷还在杆子上,还要脱粒、运输、晒谷、装袋,机器收割的稻谷都捆好了,可以直接卖了。”
据农民测算,1亩地的人工收割、脱粒、晾晒等成本为375元。而用收割机,市场价格为每亩120元。
据专家测算,这台普通的收割机的效率是人力的90倍。
据介绍,除了农机下不了地的边角田块还在使用“农家四宝”之外,沈城村农民的田地或者全部流转给农机合作社,或者请农机来耕作收割。
新洲“刘集经验”的前身后事
农业大市天门市农民首次被农机“征服”,是60多年前的事情。
1946年,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在天门多宝镇罗汉村创建中美合作农场,装备美国的拖拉机、联合收割机等87台。
82岁的天门离休干部董俊灵跟农机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当时他才上初中,总是趴在农场的外墙上看稀奇。“那时候觉得不可思议,农场里的拖拉机前面割芦苇,后面的地就耕整出来了,农民都惊呆了。”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而今的天门沉湖林业示范区内,装备有380万元一台的玉米收割机。这个名叫“大杰克”的收割机轮子比人还高,驾驶员坐在驾驶室里吹空调、听音乐,而它收割玉米的速度达到每小时30亩。这片2万亩的耕地,仅靠24人完成。
在荆门农谷,共有9架农用飞机,承担着飞播造林、飞防、灭蝗、灭虫、降水等作业项目。农户每拿出1元钱用在农用航空作业上,在收成上可以多赚8元钱。
荆楚大地上,农业机械化的梦想正逐渐变得清晰。这距离毛泽东提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的论断,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也许很少有人想起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是新中国农业机械化梦想的出发地——1966年,次农业机械化会议在武汉召开,这一切源于刘集经验。
刘集公社曾是中国红极一时的农机典型。
9月17日,武汉市新洲区刘集镇,74岁的吕金孝是当年新洲的大学生拖拉机手,他回忆道,当时刘集公社只剩下不到10头耕牛,拖拉机、收割机等大小农机共计100多台。
刘集的成功,孕育了共和国一个惊人梦想:到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
但是,运动式的刘集经验没有推广性。省农机局局长吴庆峰说,刘集的机械化是行政命令下,聚集中央、地方财力推出的一个典型,而当时的生产力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吴庆峰说,在人工极其廉价而农业机械昂贵的背景下,农民自然地会选择人工,而非机器。这也再次印证了马克思的名言:“只有在机器的价值和它所替代的劳动的价值之间存在差额的情况下,才能使用机器。”
有关“1980实现农业机械化”的宏大构想被证实是过于超前的追求。1982年,刘集分田到户后,除了手扶拖拉机被农民购买回家外,大中型农机都被当成废品卖掉了。
吕金孝回忆,当时新洲举水河两边堤坝的草场上,都是吃草的耕牛,“一夜之间,刘集的农民又回到了牛耕手割、肩挑背驮的年代。”
而如今,新洲区13个乡镇中,双柳等3个镇已成为无耕牛镇,全区的无耕牛村共有140多个。
新洲区农机服务中心主任叶建华介绍,今天的农机化是农民内在的需求,随着农民购买力的增强,加之政府大量的农机购置补贴,催生了农机化时代的急剧逼近。目前,刘集镇仅联合收割机等大型农机就达351台,而小拖拉机等小型农机几乎是每家都有。
河南漯河的农民为何挺直了腰杆
2004年,主席胡锦涛签署了主席令,公布了共和国《农业机械化促进法》,强调“鼓励、扶持农民和农业生产经营组织使用先进适用的农业机械。”河南漯河市舞阳县韩寨村74岁的退休教师韩记栓对此记忆深刻。
今年3月17日,温家宝总理来到该村考察农业。
温总理问起农业机械化的话题,韩老师说:“农民们基本上都靠机械种植了。过去耕田靠牛、驴子、骡子、马,现在这些家畜都是养肥后下汤锅。过去是勤快人种庄稼,现在是懒人种庄稼。”
温总理说:“青壮年农民进城务工了,分散的土地必然要有人进行规模经营,农业机械化是必然趋势。”
9月30日,中秋节。村书记韩红告诉记者,该村700多户人家,家家有拖拉机、脱粒机、抽水机,村里近年新购的每台20万元的大型收割机就有20多台。
嫌种地太苦,韩红前几年一直在外做生意。如今,他收回了自家农田,花11万购买价值22万的玉米收割机(因为有财政农机补贴),主要出租给农民收割庄稼,估计3年收回成本。
记者路遇村里的“困难户”韩营召,他也买了拖拉机。3个儿子在外打工,他和老伴种8亩农田。
韩支书说,以前农民种地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现在已经告别弯腰时代了。这些年,村里基本实现了全程机械化,村里1300个劳动力,除了几十个农机手外,几乎都进城打工。
当年很多下放知青的愿望就是当城里人。如今考进城里上大学的孩子更愿意选择回乡当农民。
80后王晓磊是北大荒人。大学毕业后,他在青龙山农场种了200亩地。9月27日,记者看着他开着私家车,赶往田间察看水稻收割情况。
北大荒农垦总局农机局长李俊介绍,北大荒的农机率高达97%,传统农具早已绝迹,农机装备已经达到发达水平。
农业部资料显示,近8年的农机购置补贴达744亿元,受益农户近2000万户。2011年,农作物耕种收割综合机械化水平达到54.8%,近10年的增幅超过之前30多年的总和。我国农业生产方式成功实现了由人力畜力为主,向机械作业为主的历史性跨越,解放了中国3/4的农业劳动力。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韩俊说,随着农民实际购买力的提高和实施农机购置补贴政策,催生了农机化的快速发展。
华农大工学院院长廖庆喜说,基本实现农机化的标准是农作物耕种收割综合机械化水平达到70%以上,保守地说,中国基本实现农机化约需要10年—15年。
记者采访了黑土地上新中国位女拖拉机手梁军——第三套人民币壹圆券的人物原型。
82岁的她感慨地说:“我争取活到100岁,见证中国农业机械化的伟大历史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