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9月3日傍晚时分,19岁的金茂芳从一辆大卡车上爬下来,拍了拍浑身沾满的尘土,脚落在了陌生的石河子。坐了33天汽车,脚已经快不会走了。
此前,她是山东济宁一个地主家的小姐。因为“成分不好”,上学和工作的所有路都被堵死了,幸亏兵团在山东招女兵。听说新疆很远很荒,她不在乎,她只想找一个不以“出身”论英雄的地方。
同行的35个姐妹,最小的只有14岁,一下车看到石河子荒凉得只有一条土路,两边只有几家车马店,到处是戈壁滩,难过得哭起来。19岁的金茂芳像个懂事的大姐姐一样安慰她们:“别哭了,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吧。”
两个多月后,兵团组织机务学习班,培养拖拉机手,只有的新兵才能入选,金茂芳就在其中。她只有初小文化程度,跟不上老师讲课。在冰窖一样的大礼堂里,蓝墨水冻在钢笔尖上,一边哈气一边记笔记,还是记不下来。她悄悄买了支手电筒,借了同学的笔记,晚上钻进被窝里“补课”。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苏联进口的拖拉机何等金贵,因此金茂芳习惯性地把拖拉机称作“车”。“次上车,心紧张得怦怦直跳。那个车叫阿特斯,是苏联进口的。脚踏在离合器上要慢慢放开。我太紧张了,脚猛地一松,身子也猛地前冲,把教练猛撞了一下,被教练批了一顿。”说到这里,金茂芳笑得像个淘气的小姑娘。
“耙地(松土)是个技术活儿,不能漏耙也不能重复,履带式的车子不能走直线,要拐来拐去。我跟着一个大我三岁的师傅学了3年,终于可以单独开车了。那时已经换成了莫特斯—一种更新式的苏联拖拉机,原来的履带换成了大轮子。”
1955年,金茂芳随10万大军就地转业,成了石河子机耕农场的军垦职工。
1956年,23岁的金茂芳成了农场为数极少的女拖拉机手之一,骄傲地开着崭新庞大的莫特斯,在辽阔的戈壁滩上挥洒着青春的汗水和激情。
“农场给我分来5位小伙子,我们6个人是一个劳动小组。负责犁地、耙地、播种、中耕(除草)、运输。那时候几乎天天都是大会战,我们6个人分成日夜两班,人停车不停。一年四季只有大年初一休息过,夏天晚上白班都干到夜里11点多。”
“那时候农场里在比学赶帮超,一位男拖拉机手中耕时一天创下耕地100亩的纪录,成了劳动标兵。我就想着要超过他,让同伴们在拖拉机后面并排挂了两个中耕器,这样耕种的面积就比以前增加了一倍,一天耕了120亩。这个纪录在石河子保持了很久。”
“我之所以能创劳动纪录是因为车子从不出故障。我们‘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车子’。开发莫索湾时,冬天冷到零下45摄氏度,穿着厚厚的棉衣,还是冻得浑身直打哆嗦。我当时想:冻死我没事儿,就是不能冻坏车子。当时用0号柴油,一冻就成了糊糊,送不到喷油嘴,车子熄火,我就用嘴对着管子吸油,结果嘴被牢牢地粘在管子口,我用力一挣,满嘴是血,那时候都顾不得疼,马上找来了一堆梭梭柴,把油箱烤热,又拌上石油,车子才发动了。”
从1958年到1964年,金茂芳创造了7年时间完成20年任务的记录。上个世纪50年代她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评为“二级英雄模范”、兵团“十二面红旗”之一。2008年,她荣获“戈壁母亲奖杯”;2011年,她被选为“新中国屯垦戍边百位感动兵团人物”,如今,她最引以自豪的“车”—那辆莫特斯苏式拖拉机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历史博物馆收藏,成了一级文物。
在金茂芳家里不大的客厅里,一张巨幅黑白照片占据了半面墙。照片上的她戴着草帽,手握着莫特斯的方向盘,灿烂的笑容照亮了灰暗的戈壁。这不仅是她的青春记忆,也是新疆代建设者的形象,因此广为流传。后来,当人们看到1960年版人民币上的女拖拉机手形象,竟不约而同想起她。2007年,央视拍过一个系列纪录片《寻找‘币中人’》,曾来采访过她。当记者再次提及此事,金茂芳谦虚地说:“这幅画的作者其实是把好几位女拖拉机手的形象放到一起了,可能我是其中的一位吧。”
尽管,“文革”时曾因“出身”受过冲击,丈夫为此英年早逝,她一个人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金茂芳依然乐观如初:“我付出了很多,可是得到的更多。”
62年,亲眼看着石河子从一片戈壁荒滩变成了花园般的军垦名城,金茂芳很为自己曾是一位拓荒者感到骄傲。这些年除了接待国内外媒体的采访,她还坚持在石河子第二小学当课外辅导员,就是为了完成一个心愿:“在有生之年,把军垦人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传递给下一代。”